第十九章
快到大院门口的时候,张昭给小亚家拨了电话,这回有人接了,她妈问:“你是齐超吧?小亚已经去学校了。”他撂了电话,跟出租司机说靠边儿停车,马路对面就是小亚的学校,也是他上了六年学的地方。
学校里没什么变化,走进高中楼,熟悉的感觉迎面扑来。在他以前的班门口,外面靠墙立着一排柜子,有一个柜门上刻着“阿拉蕾”三个字,那是徐参谋的柜子,字是他刻上的,他想起老狼那首《睡在我上铺的兄弟》,“你刻在墙上的字依然清晰,从那时候起就没人能擦去。”
他找到自己以前用的柜子,门锁着,不知道现在里面装着什么?以前他做主人的时候,里面永远塞着一双臭球鞋,一开门能香飘二里地。还装着成摞的漫画书,七龙珠,乱马,还有徐参谋爱看的阿拉蕾。
他在走廊里晃荡,高三的几个班在补课,他也是从那时过来的,只是别人补课的时候,他都在网吧里打游戏打得如火如荼。站在一个教室后门外透过玻璃窗望着里面,几十个学生,真正听课的屈指可数,趴桌上写写画画的有,聊天传纸条的有,听随身听摇头晃脑的也有,他看到小亚趴在桌上,头埋在臂弯里。不知不觉在一起已经三年了,从她还穿着初中的白色校服,到高中的蓝校服,从她十五岁到现在,最青春的一段时光。三年里大吵一三五,小吵二四六,她怪他跟别的女孩纠缠不清,他说过她无理取闹,就会一哭二闹三上吊,他让她哭过很多次,他觉得自己确实挺混蛋。
坐在小亚邻座的男生趁老师在黑板上写字,拍了拍她,小亚没理他。那个男生从本子上撕了一页纸写了一会,折成一个小四方块,扔到小亚桌上。小亚抬起头看了邻座一眼,拿起桌上的纸条展开,看完了扔进桌斗里,又趴回桌上。
“张昭?”身后有人喊他。教室里小亚抬起头,下意识地看向教室门口。
他转身看走过来的是他高三时候的年级组长,姓邱,五十多岁的小老头,以前教他们班数学。
“邱老师。”
“还真是你,我看着背影像。”邱老师笑呵呵走过来,“干嘛来了?”
“看您啊。”他大言不惭地。
“跟我逗,上学时候你见了我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还能来看我?”
张昭一笑说:“接人。”他指指那间教室。
邱老师问:“李小亚吧?”
“我怎么干什么事您都知道!”
邱老师说:“你们这些学生,上学时候躲厕所里抽烟,值周生进去查,你们把烟头塞天花板缝里。上课时候从后门溜出去泡方便面,要么就是上网吧打游戏。还有这李小亚,从她上初中时候我就知道你跟她扯不清楚。”
张昭嘿嘿笑,“您真是邱大仙儿!”
“你们原来可不是这么叫我的,背地里不是给我起外号叫‘邱大堵’吗?犯点事老能被我堵着,管我叫‘堵爷’。”邱老师笑着说,“我教了三十年书,就这外号我乐意听,跟‘赌圣’‘赌侠’齐名。”
张昭特不好意思地,问他:“您现在还带高三呐?”
堵爷说:“你们就高考一年,我年年都得高考。”他朝教室里努努头,说:“现在正是他们要劲的时候,你们是朋友也好,是什么关系也好,别在这时候影响她,她跟你那会不一样,你学什么样都有地方去,她得凭自己成绩考,知道吗?”
张昭点点头。堵爷又问他:“在军校怎么样?人比以前壮实了嘛,站也有站样儿了。”
“特累,训练苦着呢,规矩多,文化课倒是不怎么抓。”
“你这号的就得送军校,别人谁也管不住。”说着,走廊里打铃了,堵爷说:“他们放了,我去我那班看看。”
张昭说:“您慢走,回头我来看您。”堵爷挥挥手进了旁边那班。
教室里的学生陆续出来,他在门口等着,看小亚慢腾腾地收拾书包,差不多没人了她才出来,从他身边走过时眼都没抬。他拉住她胳膊,小亚翻他一眼,“你谁呀?放手!”
他说:“别生气了,我跟她什么事都没有!”
小亚抬头看着他,“我认识你吗?你跟谁有没有事,跟我说得着吗?”
“你别闹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他低声下气地。
“李小亚,这人是谁呀?”刚才给她传纸条那个男生站在教室门口。
“我不认识他!”小亚甩下一句。那小男生义正言辞地冲他说:“你干嘛的呀?放开她!这是学校!”
张昭懒得理他,对小亚说:“你别这样行吗,咱出去有话好好说。”
那男生上来推他,被张昭随手一扒拉就搡得后退几步,让讲台绊了一趔趄。小亚扭头瞪着张昭,“你干嘛呀!”
“他谁呀?”
“你管不着!”
小男生在小亚面前失了面子不甘心,冲张昭嚷嚷:“你想打架呀!” 张昭扫他一眼,“我替她挡小流氓的时候,你还不知道跟哪呢。”他拉着小亚走,那男生在后面伸手拽住他,小亚看张昭要发火,赶紧冲那男生说:“齐超,你别管了,没你事,你赶紧回家吧。”
这孩子就是齐超?张昭想起来在电话里小亚她妈也说过这个名字,他看了那男生一眼,毛头小子一个。
齐超问小亚:“这人到底是谁呀?”
没等小亚开口,张昭说:“她是我女朋友,告诉你以后别给她传小纸条,是爷们有话就直说,她不待见那唧唧歪歪的主儿。”说完,拉着小亚走了。
出了学校,天色已经暗了,张昭看看表说:“吃饭去吧。”
小亚说:“不去,你有话赶紧说,别唧唧歪歪的!”
“那往你们院走吧。”
大院正门对着新盖的礼堂,里面各种多功能厅齐全,可是怎么看都没有原来那栋老式的苏式礼堂宏伟肃穆,即使占地面积是原来的四倍不止。每回看见这礼堂张昭都得发表感慨,“瞧你们院人这点审美,就知道东西越大越好,一点格调都没有。”
小亚瞪他一眼,“你们院人有格调,一进大门修得跟飞机场似的!”
“都建的跟城乡结合部一模样,小时候那些老白杨,果园,灯光球场,全没了。”张昭想起小时候在大院里的趣事,说:“我和潭庄主在你们院果园里偷草莓,让看果园的追着打,我们藏门诊部的女厕所里不敢出去,跟厕所里把草莓洗洗吃了,酸得我现在想起来都牙疼。还有你们院食堂那胖厨子,小时候我们偷食堂面粉和泥玩,让他给逮着了,潭庄主这孙子背弃革命战友他跑了,胖厨子把我按菜板上,拿他们烙饼使的大擀面杖擀我,真够狠的!后来还找我们家去罚款,我爸把我吊起来抽了一顿。”
“活该!”小亚骂一句,说:“你找我就为了跟我说这些啊?那咱趁早各回各家吧。”
张昭说:“我不是想逗你笑笑吗,你别老绷着脸,我跟你说别的。”
他拉着她坐在礼堂前的台阶上,开口说:“咱在一块有三年了吧,你还记得那年我生日吗,你答应做我女朋友。”
小亚没搭理他。
“三年一直吵吵闹闹的,我知道每次吵都是因为我跟别人逗,你见着生气,我是挺混蛋的,没好好对你。”
小亚看着他,这好像是第一次,从他嘴里认认真真说出这些话。她说:“以前生的那些气,现在看来都是无关紧要的,现在你有个紧要的人了,你对夏葳跟别人不一样,跟我也不一样。我怕你提她,我都不敢站在她旁边你知道吗?”她戳着他心口,“我怕你在这把我们两个比,我比不过她,从第一次见面她随便一句话就能把我噎没词儿了,在她面前我就像小屁孩似的。”
他笑着说:“你本来就跟小屁孩似的,一会哭一会笑,我就喜欢小屁孩。”
小亚转过头不看他,“你能把死人说活过来,你别跟我说话。”
“我真没骗你”,他说,“我就喜欢你跟小孩似的高兴就笑,难过就哭,生气了就冲我嚷嚷,一点都不矫情。”
“我幼稚,不用让您费劲猜我想什么,所以你也不上心,你心思都花在猜别人想什么去了。”
“我猜谁去了?”
“夏葳呀。”她白他一眼,脸转向别处。
“她也是直来直去的人,不用人猜。”他把她脸扳过来,说:“你别生气我提她,咱们老为这事吵,不如把话说开。夏葳挺可怜的,父母很早就离异,她妈走了,她爸常年在海上,从小身边的人只有她爷爷和警卫员,也没个女的长辈照顾她,什么都是自己学会的。她姑姑和叔叔连自己老子都不管,更别提这侄女了,现在老头身体不行了,他们又争她爷爷的房子。”
“你是同情她吗?”小亚问。
“她不需要别人同情,可是换成你看着她生病住院没人管,连下床都得倒半天气,身上浮肿,按下去一个坑半天起不来,你忍心把她一人扔那吗?”
“雇个人啊,你又不可能一直看着。”
“她以前那护理不靠谱,我把人辞了,我妈这两天在医院帮着找一个。”
小亚心里还是不舒服,“你白天黑夜地跟她待一间屋子里,你想没想过我什么感觉啊?”
“就这两天,找着人我就不去陪了。”
她看着他说:“张昭,你心里搁太多人了,你的哥们儿,夏葳,谁都比我重要,随便谁来个电话你就把我撇下找人家去,我算什么呀?”
“你说你算我什么,咱往后不还长呢吗。朋友的事哪能不管啊,咱们有事别人也出人出力,钱伪座那回,我不能离校,都是牟宇跑前跑后,要没他帮忙说不定现在那姓钱的还缠着你呢。”
小亚低着头想了一会,说:“你老有理,我从来都讲不过你。我没办法看着你跟别的女孩走那么近还假装没事人似的,我没那么大气量。我只想跟别的女孩一样,男朋友能一心一意陪在我身边,至少也是一个电话就能找到的地方。”
“我在军校,不可能让你随传随到,你要有事我就算过不来,找个朋友也能帮你把事办了。”他说:“咱能成熟点么,过日子不是童话故事。”
“也许是我太幼稚。”小亚说:“我看不到以后什么样,我只能看到现在,跟你在一起太累了。”
他看着她,“你什么意思啊?”
“咱们分开一阵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