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前,舅妈狠狠数落了舅父一通:“全怪你!要你呆在家里烤火享福你不肯,这下好,病了,还害得我跟着受罪……”
确实是舅父的不该.顶着暴雨硬要上山挖坑在栽树,结果一不留神冻病了.
舅妈在小诊所门前使劲跺脚,想将沾满雨鞋的烂泥跺个一干二净.伴随着跺脚声,舅妈对着小诊所里靠着火炉取暖的医生喊:“孟郎中,来几片药,我家老头子病了.”
问明症状,孟医师从简陋的玻璃柜里取出药来.
舅妈揣着药兴冲冲踏上回家的路,她走得很急,她惦记着家里的“老头儿”正咳嗽得紧.意外,就发生在回家的路上,湿滑的路,轻易将舅妈掀翻在地上.见鬼了,狼狈不堪的舅妈想从地上爬起来,却惊慌失措地发现,自己的左腿左手竟不听使唤,就像两截与她无关的木头.
舅妈孤零零地躺在一块烂泥里,先用右手将怀里的那包感冒药使劲摁了摁,发现它还稳稳地呆在怀里,就放下心来.然后,她开始高声叫喊……
天高地冻,风又大,乡亲们都窝在家里烤火,没人听到舅妈的呼救声.是舅妈手上那柄旧红伞救了她.远远地,一个急匆匆赶去别人家杀猪的屠夫被地上晃来晃去的红伞吸引了……
孟医师上门来了,不消几句话,就得出结论:高血压、中风的已经有两个,都肥胖.尽管都瘫痪了,可都活得挺有韧劲,“赖”在床上，在儿女的服侍下能吃能和喝，一年有余了。可我的舅妈，在几个女邻居帮着洗净身子刚躺到床上，就病情加重，先是连睁眼睛
都困难，接着哑了嗓子。凌晨时分，62岁的舅妈静悄悄地永远闭上了眼睛。
在外打工的儿女们，也就是我的表哥表姐们得了消息，都赶回来了。邻居们带着些许羡慕安慰号啕大哭的表哥表姐：“你妈心地善良，走得快，没病没痛，一路上走得挺顺。”
这是山村人古老的“传统”，如果哪位老人“走得快”，就是“有福分”的象征。可再多的安慰，也无法抑制住表哥表姐的伤心，他们眼泪汪汪地问：“我妈妈走之前说了什么？”他们担心，母亲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遗留在人世间。
几个邻居异口同声：“他只说了一句话，‘按时吃药，每天三次’。其他的，啥也没讲。”
舅父此时就站在舅妈的床边，他默默地擦了一把泪。他的手正握拳插在衣兜里，拳头里紧紧攥着的，正是那沾了几点泥印子的白色薄纸包着的感冒药。他知道，舅妈虽然眼睛都没有睁开，可她唯一的一句临终遗言，明明白白是在叮嘱他。
就这样，我的舅妈，一生中没有任何闪光故事，绝大多数时间都在与舅父拌嘴吵架，并且非得要占上风才肯罢休的舅妈，以一句凝结了万千牵挂浓缩了万千恩爱的话，作了最平常又最深切的爱的表白，作了结束43年夫妻生活的谢幕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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