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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四处挠挠

zhang can mou z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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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11 11:33: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宿舍里几个人摁着张昭,杨猛说:“别折腾了,两口子吵架不至于非大晚上的跑回去,学都不上啦?”

许四说:“明儿你打电话解释解释,赔个不是,梅花党同志多善解人意的姑娘。”

张昭在地上挣巴,“你处过呀你知道她善解人意?”

“人瞧你跟彭鸭子的女朋友聊天都没打扰,这还不善解人意?”

杨猛冲许四说:“你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吧,你是不是长一六指儿啊,巴不得让他剁一根?”

潭海洋坐旁边小板凳上,说:“都别拦着他,让他走,上学有媳妇重要吗?还有这身军装,该干什么都不知道,上什么军校啊?”

闲杂人等松开手,没人拉着,地下那位倒不来劲了,自己坐了会,站起来拍拍屁股往外走。

“真走啊?”杨猛喊他。

“我烦!操场跑圈去!”

空荡荡的操场上,北风呼啸,太行山脉虎踞龙盘俯瞰着整座校园。一个身影在跑道上,十圈,十五圈,单纯地以为发泄掉每一分多余的精力,就可以什么都不想,不单单是女孩,还有他的未来,那些迷茫的他根本不知道路在何方的东西。

潭海洋来到操场上,那人朝他喊:“别跟我说纪律,我知道熄灯了!”

潭海洋扔了一副沙袋给他,“乔队让给你送来的,怕风大把你吹跑了。”

张昭把二十斤的沙袋套在腿上,“嫌我死得不够快,还送我一程?”

“你要为一姑娘跑死了,你就跟BBS上永垂不朽了。”

“潭庄主,你还能再损点么?”

潭海洋说:“喷队让告诉你,下个月的射击评比竞赛,你上二十五米速射。”

张昭停下绑沙袋,直起身子,“凭什么呀?我一直是步射,干嘛改手枪啊?”

“服从命令,哪那么多为什么!一百米步射让烧饼上,喷队怕你手抖。”

“放屁,我什么时候手抖过!要手抖更不能上手枪了,这什么歪理啊!”

“想不通找喷队说去!”潭海洋转身往宿舍楼里走,又撂一句:“有什么不明白的,磨你性子呗!”

“我他妈背小人啦,什么事全给我拧着干!”张昭气得拖着沙袋跑圈。

宿舍楼二层的一个窗口,乔大喷正站在那,看着操场上的混小子,犟起来任什么人什么规矩都不放在眼里。可他有时又单纯地像个孩子,对自己喜欢的东西霸着,也有股子执着劲,他的枪械组装速度和射击成绩在全学院都是拔份儿的,他可以做好任何事,只要他喜欢,这一点乔大喷从不怀疑。可是更多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学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浑浑噩噩地不知道要干嘛,上军校是家里的安排,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不再是一个平常老百姓,而是肩负着使命的军人。

在学院这些年乔大喷不知看了多少像张昭这样背景的学员,老子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也希望子女继承部队传统,于是把孩子送来军校,可是这些和平时期蜜罐里长大的公子小姐却往往看不清自己人生的目标,一味走着长辈安排好的道路,每天茫然地混着日子。他欣赏张昭性格里单纯执着的一面,也看到他的缺陷,死拧,一旦对某件事某个环境产生抵触情绪,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所以对他那些无伤大雅的小错误、偶尔违反的小纪律都不去深究,不想扼杀掉他成为一名优秀军人的可能,他希望在这四年里看到这个小子的成长。

可这个小子今天差点当了逃兵。也许别的男孩在这个岁数正跟姑娘花前月下,但是他们这些人,穿着军装,首先是军人。这是一所为部队培养未来指挥官的学校,于学员而言,这就是他们的战场。在战争时期军人用自己的生命去抵挡硝烟,在和平年代没有炮火的威胁,就能够忘记自己的职责、头脑发热地丢盔弃甲离开阵地吗?不磨磨他的性子,不明白为什么选择来这里,他永远无法成为一个合格军人。

每天正常的上课和操练结束后,乔队额外给张昭加了两小时的手枪射击训练,开始那混小子不乐意,赌着气来训练。二十五米的距离算不上高难度,第一次张昭就打了满堂彩,他扭头看着乔大喷,眼里带了点挑衅的意味。

乔大喷笑笑,说:“就地一百个俯卧撑。”

张昭趴在地上,跟着乔大喷数数的节奏上下撑了一百下。

“起立!持枪,五发点射,开始射击!”乔大喷迅速下达口令。

张昭举起九二瞄准,手却抖得厉害,怎么也控制不住。

“等什么呐!”

他心一横,五发子弹射出去,只打了三十几环。

“谁做完俯卧撑打枪啊!”那小子不满地喊。

“战场上背着上百斤的装备,敌人来了,有功夫让你歇吗?我还没让你跑个负重五公里再来打呢。”乔大喷看着他说:“枪谁都能打响,实战的时候没时间给你瞄准,臂力不足手抖,子弹打出去就没准头。从今天起,每天晚上睡前加做两百个俯卧撑。”

过了几天,乔大喷又提出新要求,加快速度,子弹一秒一发。

张昭看外星人似的瞧着他,“您真能喷,一秒一发?准还没瞄上呢,要不您来一试试。”

乔大喷拿起教练枪,左手握着枪管,推倒右手虎口处握住,垂下双手,然后迅速举枪指向目标,似乎根本没有刻意瞄准就一枪开出。动作重复了三次,每枪的间隔不超过一秒。

“信了吗?”

张昭听着报靶,“服了。”

乔大喷说:“实战里没时间让你拿眼睛去调整,一秒钟在战场上,足够你取敌人的命,也足够敌人要了你的命。枪一抬起来就得瞄准目标,说玄乎了这是枪感,跟你握枪姿势有关。” 他把节奏放慢重复刚才的动作,“枪举平那一瞬间,枪口基本瞄准目标,就说明你的姿势还有手腕角度差不多到位了,保持这个姿势,反复练,直到一举起来就能瞄准。”

每天下午,张昭就在射击训练场里练习举枪,平时没事他手里也老握个东西找感觉,杨猛在宿舍里说:“失恋真可怕,连张参谋长这样的都不爱红妆爱武装了。”许四点点头,“我这手指头保住了。”张昭扭头说:“卸了一样做九二撞针。”

新学期的第一个月,全院射击评比竞赛的时候,张昭代表他们队出战。持枪,平举,射击,动作一气呵成,五发点射全中,不但成绩最高,连射击速度也是选手里最快的。乔大喷坐在台下微笑,他没看错人,这小子对自己喜欢的事,有耐心也有恒心做到最好。对这样的学员,重要的不是告诉他做什么,而是要让他自己认识到什么是他想做的,该做的。

张昭一直给小亚打电话,她不接,后来借陶冉冉的口解释了那天在会客室和夏葳见面的事,再打,小亚接了,但是她说:“张昭,即使你这次真的没什么事,不代表你以后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我觉得累了,也烦了,咱们到此为止吧。”

张昭的少爷脾气也不小,别看他二皮脸似的哄姑娘开心,任女孩怎么踩也不会说个不字,那是在他高兴的时候。他们家老爷子在革命问题上立场坚定,对孙子却是溺爱地完全没有原则。小时候学游泳,每个小孩都是被教练拿杆子拨到水里,张昭挨那杆子戳到他眉毛上了,等回家老爷子一看孙子眉骨那肿了,气得恨不得崩了那教练。张昭就是这么被惯大的,万事顺着他的意,没学会迁就别人,除非他自己犯贱爱让姑娘噎他。

小亚这个事,他耐着心一而再,再而三打了几次电话,每次都是这句话,他脾气也上来了,“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要这么说,那分就分吧。”

小亚啪地挂了电话。

新学期终于盼来了外出休假,一宿舍按百分之十的比例,还得有四个人签字才能批准,这是为了培养学员们的战备意识,人都撒出去了,鬼子进村咋办。轮到张昭的时候,不是没想过去找小亚,可是大半天的时间根本不够往返,而且他们也很久没通过电话了。他觉得这次是真分了吧,以前虽然闹过无数次,都没这回严重,他也不想一再地拿热脸贴人冷臀部,所以就僵着。

休假那天,难得外出,他却不知道该干嘛了,想了半天决定去找夏葳,她念那所军医学院离得不远。他给她打电话。

夏葳说:“你怎么就认准了非得让我当坏人啊,你还是回去劝你小女朋友去吧。”

“还劝什么劝,黄花菜都凉了。”他说,“我就在你们学校门口传达室呢,你赶紧下来吧。”

夏葳一听,“你玩真的呀?我还没请假呢!”

“赶紧请。”

夏葳出来的时候,他正跟传达室的人神侃。站在校门口,她问他:“上哪去呀?要不我带你去市区里逛逛?”

“不去,就烦逛街。”

“那爬山去?”

“我天天负重跑山,我有病啊,休了假还爬山。”

“那你想干嘛?总不能跟这戳好几个小时磨嘴皮子吧?”夏葳不耐烦了,瞅着他。

他想了一会,说:“离这不远有一温泉疗养院,挺不错的,去不去?”

“你小子是不是没安好心眼儿啊?”

他一笑,“别装不好意思了,去不去呀,你不去我自己去了。”

夏葳想想说:“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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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11 11:33: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温泉疗养院里人不多,张昭换上泳裤出来,看见几个中年人披着浴巾从旁边走过,走路姿势步伐像是军人。有个年轻人走在他们中间,他喊了一声:“牟宇。”

那人转过头看是他,走过来问:“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蹲和尚庙呢吗?”

“今天休假。”他看着刚过去那几个人,问:“什么人啊?”

牟宇说:“来谈事的,你先玩着,我待会再找你,吃什么喝什么随便要啊。”说完就跟那帮人走了。

转了一圈没看见夏葳,他捡了个药池泡进去,快要睡着的时候,一条毛巾砸在脸上,睁开眼看夏葳穿着泳衣站在池子边,他吹了声口哨,“刺眼,赶紧下来。”

不大的圆池子,夏葳坐在他对面,指指边上的牌子,“你干嘛泡藏红花啊?”

“藏红花干嘛的?”

“治月经不调。”

他点点头,“我现在严重失调。”

夏葳骂一句缺心眼,她看看四周说:“这地方清净,不像龙脉和小汤山,人多得跟煮饺子似的。”

“这以前是我们院的三产,不对外,后来不让部队搞创汇就包給个人了。现在外面人来这的也少,基本都是各院开年会,来包个场子。”

“是你们院自己人承包的吧?”夏葳问。

“近水楼台。”

张昭起身叫服务员拿杯冰水,夏葳瞧着他说:“呦,排骨上都能长出腹肌来。”

那位一脸自恋的表情,“彭飞就没有吧?”

夏葳点点头,“不如你的团结,他就两块还各自为政。”

“两块那叫肋排。”他拿了冰水坐到她旁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说咱俩现在都单身,要不咱往一块凑凑?”

夏葳说:“我就是耶稣也拯救不了所有的二百五啊,我都摊上过一个彭飞了,您还是找别人吧。”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合适啊?”

“你脑门上刻着花心俩字,还盖着萝卜章,凡人回避。”夏葳说。

“您谬赞了。”

“你别谦虚了。”

他把水杯放在池边,拉着她的手,含情脉脉地看着她,“有感觉吗?”

夏葳撩他一脸水,“有屁感觉?”

“你别闹,看我眼睛。”她瞪大一双眼睛看着他,张昭说:“你眼睛跟浴霸似的,晃人,你还是看我鼻子吧。”她垂下眼睑,看着他的鼻尖越靠越近,贴在她脸侧,用很轻的声音问,“现在呢?”夏威说没有。他嘴唇微微触碰她的唇,“闭上眼”,一只手扶着她的后颈,吻上她的唇。

半晌,他错开脸,问:“现在还没感觉?”

夏葳说:“你闹够了么?”

“你做我女朋友吧。”

“我比你大。”

“咱俩同年。”

夏葳推他推不动,说:“别闹了,你有女朋友。”

“分手了,她说跟着我累。”

“是人都觉得跟着你累。”

两人离得很近,他靠在她耳边说:“你跟我累吗?”

夏威说:“我把你当弟弟。”

“你上你弟弟学校BBS?在枪械版上留言?”他看着她认真地说:“夏葳,我真挺喜欢你的。”

夏威说:“一个彭飞我就受够了,我不想再找一个还得时刻提放他跟别人眉来眼去,我现在只想找个本分人对我好,不用我操心的,那人肯定不会是你。”

张昭说:“你这脾气,找一本分的活给你当驴使,你觉得有劲吗?”

“怎么才叫有劲啊?吵来吵去,猜来猜去,互相怀疑就有劲?我承认我喜欢你,但是咱们只能做朋友。张昭,奉劝你一句,别逼得你身边的姑娘最后都恨你。”

他松开她,靠着池壁,说:“我要是在彭飞之前认识你,你会跟我吧?”

她笑了一下,“跟小屁孩似的还为这较劲,我不懂事的时候没准会跟你。”她站起身,问他:“我去游泳,你去吗?”

他赌气说:“待会。”

“这池子水温高,男的待时间长了不好。”

他拿起手边的冰水倒头上,“我他妈现在走不了!”

夏葳蹲在池子边拿拖鞋拍他,“你怎么这么色啊!”

“这说明我是一正常人,以后别把我跟彭鸭子相提并论。”

夏葳转身走了,“你自己跟池子里泡着吧。”

游完泳在二楼休息室看电影,牟宇来了,问张昭:“这你女朋友啊?”

“我惦记人家,人家不跟我。”张昭说着,给夏葳介绍:“这是牟宇,就是承包这疗养院的人,我们邻居。”牟宇跟夏葳打了个招呼,夏葳冲他点下头,又继续看她的电影。

“那些人来谈什么的?”张昭问。

牟宇说:“我想包二干门口那招待所,就谈这事呢。”  (二干:第二干休所)

张昭想了想二干周围环境,“那地方多荒呀,你包了干嘛使?”

“地铁通过去了,周围肯定得发展起来,我想给它改个半住宿半娱乐的地方,对外开放。”

“人能同意吗?那是他们内部招待所,你给包了,以后来人上哪住去?”

牟宇说:“这不是正谈呢嘛,他们人住还是按低价算,我每年还上供呢。”他问张昭:“你以前跟人合伙那小网吧是不是让人查了呀?我上个月从那过看改成KTV了。”

“网吧现在不赚钱了,改行了,还是那老板,把楼上饺子馆都包了。”

“你当时投的资金赚回来了吗?”

他点点头,“又搁那KTV里了,你去看过没有,生意挺火的吧?”

牟宇点点头,“装修得不错,方圆几十里就那么一号,肯定得火,我还想掺一股呢。”

“没你份儿了,自己找门面去吧,咱可以搞连锁。”牟宇说我考虑考虑。

夏葳看看表,冲张昭说:“该撤了吧?”牟宇说我开车送你们。

把夏葳送回学校之后,张昭问牟宇:“KTV那场子你是不是觉得有问题呀,刚才当着人家面没好意思说。”

牟宇问他:“那有人帮你看着吗?”

“我姑每天过去照一眼,到底怎么了?”

“你留点神那场子养鸡,现在查得严,万一扯上不好。”

张昭说:“那不挂我名,扯不到我头上。不过我也琢磨该撤出来了,那位爷开个网吧游戏机厅的小买卖还行,大了他罩不住,万一出点事我也跟着赔。”

牟宇说:“那你跟我合伙收拾二干那招待所得了。”

“待我持币观望一阵,有钱赚我才掺和呢。”

“别学那么鸡贼,咱一条裤裆里长大的还不信任。”

“谁跟你一条裤裆,你比我大半轮呢,小时候你逮着我就揍,还不让我上你们家告状!”

牟宇笑着说:“谁让你小时候那么孙子,往我们家菜窖里尿尿,冬天吃大白菜老有股骚味。”

“那是你们家狗剩尿的。”狗剩是牟宇家以前养的狗。

“行,狗剩尿的。”牟宇笑他,“说说那夏葳是怎么回事。”

张昭装傻,“什么怎么回事,就一块玩的,关系挺好。”

“我可看见你搂人家亲来的。”

他问牟宇:“你有没有哪个姑娘,让你觉得特亲近,即使不处朋友也想跟她待在一起。”

牟宇侧头看他一眼,“你还想这么深的问题呐?”

那位看着车窗外面,嘀咕一句:“问你也白问,见一个拉一个上床。”

牟宇说:“你不是有一个处了挺长时间的小女朋友吗,隔壁院的,俩人跟过家家似的。”

“分了。”关于小亚,张昭不愿多说,就算他还有什么想法吧,一而再地听到她冷冰冰地甩出分手两个字,搁谁谁都得寒心。

回到学校销了假,张昭第一件事给他姑挂电话,让她把KTV里的资金想办法转出来。他姑说生意正好呢,干嘛撤呀?张昭把牟宇的话跟她讲了,“早晚那得出事,回头看看牟宇那干的怎么样,跟他合伙比这KTV靠谱。”

那年两会前后,打非打得鸡飞狗跳,那家KTV被人举报里面有小姐,查封了。好在张昭行动的早,他大谢了牟宇一番。承包那个招待所的事也批下来了,两家就合伙做起来。

牟宇说他:“你上什么军校啊,跟我一样早早认清了,出来自己干吧。”

“我认清没用。”张昭说:“我们家老爷子不同意,非得让我披着这身绿皮。”

“部队不适合你,你早晚得离开。”

张昭说:“咱们这么多年邻居,我们家老爷子的炮筒脾气你也知道,你看他跟谁服过软吗?我刚到学校军训的时候,给家写了第一封信,我妈说老爷子看完哭了,现在那封信还夹在老头珍藏的毛主席语录里呢。你说我能离开么?”

牟宇点点头,“你要脱了军装,得比你无后的罪过还大。”

“小爷怎么可能无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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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11 11:33: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早起晚睡,又困又累。哨声一响,抛开热被。
出操完毕,洗漱抢位。内务第一,学业荒废。
……”

指挥类专业的训练很苦,每天三个负重五公里跑,很多人跑到小便带血,还有其它科目训练,军事理论,如果按重要性排的话,文化课恐怕只能排在内务评比的后面,难怪文化课的教员要跳着脚喊:“军校生也是学生,也得学文化知识,整天打扫卫生有什么用!”但是文化课依然是安排在每天上午一二节,早上起得早,又刚跑完五公里,学员们在课堂上昏昏欲睡,队长不在,闭着眼睡,队长听课,睁着眼睡。

到建军节时候,第一学年结束,暑假有不到一个月的假期。临撒鹰之前,教导员同志在全队大会上反复强调,离开学校也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不能给学院给军队抹黑,“两人成行,三人成列,不要只在校园里做做样子,离开学校也要体现出军人的素质来。”教导员说话,文邹邹地带着南方腔。

张昭在底下小声接下茬儿,“两人成行,三人成列,三人一块上厕所怎么办?”许四在旁边听见,没绷住乐了,还传颂一遍,那公鸭嗓子穿透力特强,被区队长听见了,于是记了一过。回了宿舍大伙安慰他,老大开飞机,老二扔炸弹,就数老三跑得快,炸得许四稀巴烂。

阔别了将近一年回到家,张昭的父母看着儿子晒黑了,挺拔了,姑且算这晾衣杆也壮实了吧,都非常高兴。他爷爷特意开了瓶茅台,堂堂一个首席参谋,在家就端着小酒盅说:“我半截身子入土了,没旁的要求,你给我穿着军装活出个人样,我就瞑目了。”张昭赶紧说:“老爷子您刚哪到哪啊,那帮小参谋一天不听您吼都吃不香睡不着的。”爷爷给他一筷头,“你跟我也贫!”

回家后,张昭犹豫着去不去找李小亚,已经一个学期没联系过了。晚上吃完饭他去找徐参谋,徐参谋在那乡村文艺队的日子果然舒坦,白胖白胖的。问候了他一番之后,张昭拉着他去隔壁大院,在小亚家楼下蹲了一个晚上,终于下定决心上去敲门。结果开门那人说,“老李提了副研,搬东山去了。”这座大院是依山而建的,办公区和战士营房在中间,东西两边是家属区,被称为东山西山。

“您知道搬哪栋楼吗?”张昭问。对方摇摇头,关上了门。他又去敲对面的门,是陶冉冉家,敲了半天却没人应。身后的门又打开了,说陶研究员家也搬了,升了副师,住小二层去了。

徐参谋在楼底下,看他自己下来,问:“人呢?”

“搬走了。”

“搬走了你都不知道?你行不行啊,自己秘书都不知根不知底儿。”徐参谋夸张地嚷嚷。

“我们都分一学期了。”

“分了你还回来找?不像你呀。”徐参谋看着他,“你是老张吧?不是哪个妖孽批了个兽皮回来的吧?”

张昭没搭理他,往家走。搬家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回家一礼拜,除了会会以前的朋友,就是跟牟宇去他们承包那招待所。那已经不能算招待所了,装修得很气派,地下有八条保龄球道,一层二层是餐饮和KTV,楼上是住宿。通了地铁之后,这周围的配套设施也健全了,很多超市和大型购物中心,一幅人来人往的繁华景象。张昭想着从前这只有一条小破马路,孤零零的小楼守着身后的干休所小院,不由得感慨这是让鬼子进村了?

牟宇说上酒吧坐会,是个朋友开的,拉着张昭还有招待所里两个管事的哥们儿就去了。在酒吧里,那两个哥们儿逗着喜力的促销员,年轻女孩,穿着亮闪闪的服装,任务就是让顾客买她们的酒。有的顾客没事闲的就爱逗,让她们陪着喝酒,女孩们为了完成任务也没办法,就得陪客人喝,还不能比人先倒下。张昭看那几个姑娘长得参差不齐的,没兴致参与,就坐一边和牟宇聊天。

聊着聊着,酒吧里有阵小骚动,某个大品牌烟的三名促销小姐进来了,都是一米七的身高,盘靓条顺,小脸型,梳马尾,站在那好像三胞胎一样。牟宇一副深谙此道的表情说:“这牌子招促销的口味挺挑的,身高长相气质哪样都不能差,还全是这一类型。”

张昭压根儿没听见牟宇的话,他看着其中一个女孩,她化了妆比从前更艳丽,穿着黄蓝相间的促销服,露出白嫩嫩的胳膊腿儿,从酒吧里的老少爷们儿中间走过。大品牌有大品牌的架子,不要求促销员去挨桌推销,只要在场里绕两圈就完成任务,所以姑娘们也不用去应付客人的纠缠,有点皇帝女儿不愁嫁的意思。

三个女孩巡完场往回走的时候,李小亚走在最后一个,经过一桌客人,有个微醺的中年人拉住她胳膊,说我买烟,她于是停下来等他掏钱,那男的就拉着她说坐下一块喝一杯。

“先生,我不卖酒。”小亚说。

“你喝一杯我就买你条烟。”那人纠缠着不放手。

小亚前面的女孩过来帮她解围,说:“对不起先生,我们工作期间不能饮酒。”

“在酒吧上班不能喝酒,谁信啊,喝了这瓶我买你们两条。”

小亚脸沉下来眼看要跟人急,那女孩给她使个眼色,陪着笑说:“先生,一瓶太多,我喝半瓶吧。”说完她拿起酒瓶喝了一半,又放回桌上,小亚小声喊了句依娜姐。那男的看看,不依不饶冲小亚说:“那你把这半瓶喝了吧。”

依娜说:“她不会喝酒,您别为难我们了,我们工作期间这样要被扣钱的。”

男的轻佻地说:“促销小姐不就靠卖出去提成吗,不卖怎么挣钱啊?喝了这半瓶我就买。”

小亚看看依娜,犹豫着伸手去拿桌上的酒瓶。酒瓶却被人半路截走了,张昭过来抓起那瓶酒顺手往那男的身上倒。对方吓了一跳,站起来一边抖衣服一边骂:“你谁呀?找死啊!”

“我让你看看谁找死。”他举着酒瓶子照那人拍过去,那男的吓得酒醒了一半,赶紧往边上躲。小亚在后面拉住他,“你别惹事!”

牟宇跑过来把那男的拉开,酒吧老板也过来了,牟宇冲小亚喊:“赶紧把他拉出去!”小亚和依娜两个人拖着张昭出了酒吧。

北京八月的桑拿天闷得要命,人人头上冒火,热气蒸得连酒吧街上的灯箱招牌都像蒙着一层水汽。他拽着她胳膊冲她吼:“这是你玩的地方吗!不老实跟家待着,你跑这干什么促销!”

小亚没搭理他,转头冲依娜说:“姐,你先回去吧,我跟他说两句话。”

依娜看看张昭,“他谁呀?”

“她男朋友!”“以前的男朋友。”两人同时开口。依娜看看他们俩,转身进了酒吧。

小亚被他攥住手腕走不开,她扭头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淡淡说:“咱俩已经分手了,你管不着我。”

“你还要我怎么着啊?我一辈子不跟女的说话,我出家当和尚去,你满意么!”

“跟我没关系。”她故意轻描淡写地说,“你放开,我还没下班呢。”

“没下班!”他一只手拽着她,一手从兜里掏出钱包,“你一天卖多少条够数?看里面够不够,钱包都给你。”看她背手不接,他气急了,把钱包甩在地上,打开的那一面是一张她的照片。两人僵持着,周围经过的红男绿女看着他们俩,被他骂一句:“看他妈什么看!”小亚眼泪掉下来,他抬手给她擦,她把脸扭向一边。

“我真不招别人了,咱俩好好的成吗?你跟我回去,这不是你玩的地方。”看她不说话,他伸手拦了辆出租,拉着她上车。

小亚抹着眼睛说:“我衣服还没换呢,东西都在酒吧里。”

“你跟这等着。”他进了酒吧,里面人都看着他,被泼了酒那男的指着他骂,张昭过去就要动手。依娜在旁边拉着,把小亚的衣服和包都塞给他,推他出了酒吧的门,说:“你别闹事了,那边好不容易劝好了,你赶紧带她走吧。”

小亚冲依娜说:“姐,谢谢你。”

依娜说:“谢什么谢,早说你了未成年呢别觉得这好玩,回去好好考你的大学。”

小亚点点头,被张昭塞进出租车里,她冲依娜挥挥手,车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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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12 15:35: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二干那招待所就在附近,张昭带小亚过去,开了个房间让她换衣服。小亚在卫生间里鼓捣一阵出来,他抬眼看看她,“把脸洗了。”

一边洗脸,她问他:“我化妆不好看吗?”

“好看。”

“那干嘛让我洗了。”她探出满是泡沫的小脸。

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手里摁着遥控器不停地换台,随口说:“我怕亲一嘴粉。”

“做梦吧你,谁让你亲呀!”小亚拧开水龙头洗脸。

他走过去,靠在她身边笑着问:“不让我亲让谁亲呀?”

小亚伸手够毛巾,他拉她转过来说 “我帮你擦”,捧起她的脸细细密密地吻,最后停在唇上不肯离开。洗手间的大镜子映着两个人的身影,一室的暧昧,小亚脸红得娇艳欲滴,让他忍不住抬手抚过她的眉眼,捏着她尖尖的下颌。

“别老跟我说分手,我不想跟你分。”

他的语调很诱人,声音充满蛊惑。小亚觉得自己几乎要缴械投降了,可心里仍有个小人在呐喊,“这话你对多少姑娘说过了?”

“我用不着对别人说。”

她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看他,“我分不清你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逢场作戏。”

“我对你真真儿的。”他说:“比天安门城楼上的主席像还真。”

“你什么时候能正正经经说句话呀!”

“我正经说话你又不信。”

小亚哼一声,“是呀,我把你的开玩笑话都当真呢,你现在跟我说这些,等出了这屋子你又满花园飞去了。”

“我就绕着你一人飞行么,跟地球公转似的。”

她撇撇嘴,“你那么多姑娘不要伤心死了,那个夏葳,再跟男朋友分手了找谁哭去啊?”

“你干嘛老针对夏葳啊?我跟她不会怎么样,你放心。”

“不会怎么样?那你没想过要怎么样么?”她抓着他的话里有话。

他松开她,靠着背后的墙壁,“你要非较真儿,我也不想骗你,我就觉得跟她在一块挺轻松,都知道对方什么样人,不用装,说话也没压力。”

她盯着他,“那跟我在一块累着你张大少爷了是吧?”

“不是这意思,我就是想告诉你,我跟她只是朋友,你不用老防着她。”

这两个人都是急脾气,平时为点小破事还吵得没完没了呢,听他话里话外这么维护夏葳,那个肯定不乐意了,嚷嚷着:“我谁也不用防着,你爱找谁找谁,以后都跟我没关系,你放开我!”甩不开他,小亚急了要上嘴咬。

他把她抱出来按在床上,“你要是能咬下块肉来,咱就到厨房撒点盐烤烤,前蹄髈肉卖得还贵呢。”

她拿膝盖顶他,“你放手!”

“嫌衣服穿得多,你就继续折腾。”

她停下来,过了一会,眼泪成串儿地流下来,“我跟你耗不起,我走还不行吗!你干嘛老这么对我呀,我再用心你都不当回事,别人不把你当回事,你倒上赶着!”

他腾出一只手轻轻拍着她,“我怎么不把你当回事啊,你一个女孩大老远地跑去学校看我,让我好好学点东西,干点正经事,我都记着呢,除了我爹妈就属你对我最好,我哪不把你当回事了,把我说的那么贱。”

“你就那么贱!”

他赶紧顺着话说:“我贱,死都是贱死的,行吧?”

看他那德行,小亚被气得笑了,脸上还挂着泪珠。他伸手在她脸上一抹,“又哭又笑的,你演电影去吧。”小亚说:“我要是成了电影明星,一准把你甩了!”他说:“得,回头我就蹲电影明星家门口,给你当上马凳,鞋拔子,拎包的,出气筒,反正您觉得怎么作践我怎么来。”小亚闭上眼不理他。

他看看表,“挺晚了,回去吗?”

小亚说:“本来今天晚上要住依娜姐家的。”

他换上一脸贼笑,“这么说,今儿晚上咱就住这了。”

“你别没安好心眼儿,我可没满十八岁呢。”

“这会儿知道自己未成年啦?跟酒吧的时候怎么不说没满十八岁呀?”他摆出一副教育工作者的谱儿。小亚白他一眼,转过身不理他。

“你怎么去当促销了?”他在她身后问。

“暑假没事做,勤工俭学。”

“叫依娜那女孩挺照顾你的。”

“你不会又看上了吧?”

他说:“你怎么老把我想那么不是东西呀?”

“本来就不是东西。”她小声嘟囔着,困意来袭。

过了一会,他说:“以后别去了,危险,有什么事我也不在旁边。”

她嗯了一声,渐渐睡着了。

张昭晃到楼下,牟宇刚从外面回来,看见他说:“你就招事吧。”

“下回不许拦着我为民除害。”

“除个屁,现在不流行逞凶斗狠那一套了,你以为你开了他,报你老头的名号就没事啦。”牟宇说:“文明社会有文明的玩法。”

“你把他怎么着了?”

“他不是拉着姑娘喝酒吗,找了个能侃能喝的漂亮妞陪他喝,什么贵捡什么来,我走那会他已经不成了,估计过了今儿晚上得把内裤当了换酒钱。”

两人在牟宇办公室里说话,牟宇问他:“那姑娘呢?”

“楼上。”

“这又是哪个啊?我怎么每回见你都不一样的呀?”

“这就是隔壁院的。”牟宇问又和好啦?他点点头,说好不容易劝住了。

“那夏葳呢?”

“我可提醒你,你可别当着她面提夏葳,一提就急。我就纳闷了,对别人她也不这样啊。”

牟宇说:“人看出来你对夏葳不一般呗,你两个都占着?”

“占什么占,那个压根儿就不跟我。”

牟宇想起来一个事,对他说:“过几天空军的开年会,我拉咱这来了,得找几个礼仪,把你楼上那个借我用用吧。”

“不借,自己找去。”

“放心,来的人连秘书都是两毛二的,不会跟酒吧里那似的。”

“就他们我才不放心呢,有点事儿动都没法动。”

“那你让她帮我问问,今儿晚上跟她一块那俩女孩愿不愿意来。”

“价钱怎么算啊?”

“肯定比她们卖烟的报酬高。”

跟小亚说礼仪这事的时候,她倒挺想参加,被张昭一口拒绝,“我媳妇能给别人赔笑脸么!”小亚撅着嘴给依娜她们打电话,两个女孩都同意来,依娜问穿什么服装?小亚看向他,“人家问穿什么?”张昭说:“旗袍,下午让她们来一趟,量尺寸订做。”小亚比着口型说给她也做一身。他说服务员的旗袍你也稀罕。“我没穿过旗袍呢,多好玩呀!”小亚说。

年会的时候,张昭每天过来跟牟宇一起盯场,来的人有些他们也认识,少不了跟人客套几句。小亚没事也跑来玩,有时候哪缺人了,牟宇就让她帮忙串个场,小丫头高高兴兴地也不知道跟人要报酬。张昭瞪着牟宇:“看我们家这傻丫头好骗是不是,告你一分钱都不能少!”牟宇说我到时候给你包一个旺旺大礼包。

中午宴席的时候人手不够,牟宇喊小亚帮忙领位。小亚站在宴会厅门口,领一个姓钱的少将参谋时,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看样子三十出头,眼神一直在她身上转。小亚扫了他一眼,这个岁数挂着中校衔,多半是有点背景的。感觉出他看自己的目光过于热烈,把他们带到安排好的桌子后,她赶快走掉了。

开席后还要给各桌端茶倒水,到了钱参谋那桌,按弦儿的高低转到最后轮到那个中校。她给他倒茶的时候,那位殷勤地伸手说 “我自己来吧”,就握住了小亚举着茶壶的手。小亚往回抽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泼出来,洒在自己身上和那个人的裤子上。那人没管自己身上的水,倒是站起来拉着她问烫没烫着?

小亚想挣脱开他的手,又不好动作太大,这工夫张昭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不着痕迹地把她拉到身后,笑呵呵朝首位的钱参谋喊了声“钱伯伯”。钱参谋一见是他寒暄了两句,把他介绍给那个中校,然后又对张昭说:“这是犬子钱旭平,他马上要去你们学院任教。”

张昭握着钱旭平手说:“钱教员,幸会幸会。”对方冲他点点头。

钱参谋笑起来声如欧阳锋,他对张昭说:“当年我听过你爷爷的讲座,现在旭平是你的教员,这可真是红旗一代传一代啊。”

张昭琢磨着老钱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像是把他排到这位小钱的后面一代去了,那这老钱岂不是跟他们家老爷子成一辈人了。他心里冷笑,建国时候您还穿开裆裤呢,朝着民国遗老遗少滋过两泡童子尿,就当自己是开国元勋了。他表面上没说什么,笑着问钱旭平:“钱教员教哪门课啊?”

“联合战役。”

“呦,就是我们下学期的课,您可得手下留情别挂我。”

随便说了几句话,张昭带着小亚出了宴会厅,在外面他说她:“让你别往这凑,不听,招着人了吧。”

小亚拿纸巾擦身上的水,嘟囔着:“都两毛二了还那么不正经。”

“就这样人最不能惹,居然还是我下学期的教员。”

“他不会故意找你麻烦吧?”

张昭想着刚才把小亚拉走时候,对方那眼神不像是善茬儿,他有点含糊,嘴里说着:“没你事,甭操心了。”带她到没人地方,他问:“烫哪了?”把她旗袍从侧面撩开,看大腿上有点红。

小亚紧张地看着周围,“快放下,来人了!”

“来什么人,都吃饭呢。”他揉着她腿上那片,问:“疼吗?”

小亚红着脸说:“又不是磕了碰了,你揉它管什么用啊?”

“把衣服换了,我给你抹点药。”

她被他拖着,小声喊:“不疼,抹什么药啊?”

“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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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12 15:36: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暑假结束,学员们又回到紧张的训练学习当中,负重五公里是铁打的一日三餐,军事理论课,内务评比,还有文化课上睡觉,一如从前。不一样的是,他们从新兵蛋子升级成了老兵,在打扫卫生区的时候,可以一边拔草一边看着新学员军训,然后狗血地议论着:“这站的是军姿吗,一看就是新来的。”“这也太享受了,严肃点!”俨然忘记了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了。

刚从家回来还适应不了学校的作息,晚上九点半熄灯后,一屋的人又倒在床上卧谈,不知怎么就扯到了战场上如何躲炮弹的话题了。杨猛说:“弹道直线曲线不一样,炮弹声儿也不一样,有‘呜呜’,‘嗡嗡’,还有‘轰轰’的,老兵油子都知道听什么声得立刻趴下,什么声得找遮蔽物,还有什么声压根不用理,就是头顶路过的。”

许四说:“杨政委,有没有那么神啊,战场上闹哄哄的,谁听得见过来的炮弹什么声?”

杨猛说:“许老四你跟地上杵着就行了,反正你悲催,上了战场准第一个壮烈。”

张昭说:“知道德国那空爆引信吗,在空中离地还多少米呢就炸了,什么趴地下躲树后面全扯淡,直接炸成西红柿酱。”

关二插嘴说:“炮弹来了,那得躲防空洞,咋能在外头干看着呢。”

众人正鸡一嘴鸭一嘴讨论着,乔大喷的大嗓门在门口响起来,“都胡扯,战场上有防空洞么?知道炮弹来了哪最安全么,就跳到原来的弹坑里,不会有两发炮弹落到同一个位置。看见炮弹一左一右掉你身边,赶紧跑,第三颗准落你脑袋上,夹中,目标早暴露了,这都是战场上的经验。”

许四滋声说:“喷队,要是有两发炮弹赶巧落一坑里了怎么办呀?”

“那是该着你倒霉,你就给马克思带声好吧。”乔大喷说着,大伙都笑起来。

“睡觉!再听见说话声就吹紧急集合!”乔队关上门走了。

以为队长走远了,许四在屋里说一句,“还没聊女人呢……”

他话音还没落,门外“嘟——”一声哨响,乔大喷的大嗓门喊着“紧急集合!”

屋里这几位跳下床,张昭骂:“许孙子,你早晚死在嘴欠上!”许四纳闷说:“喷队不是耳朵不好使么?” 潭海洋一边拉起背包带一边说:“他本来就惦记吹哨呢。” 众人都打好背包跑出去了,许四还在屋里叫唤我裤子呐?杨猛刚才摸黑把他裤子顺楼下去了,他在外头喊:“嫌你慢,它集合去了!”

新学期开了联合战役课,授课教员就是那位钱旭平。俩礼拜过去了,张昭也没发现那位有什么额外“关照”他的地方,就把心放下了,心想是自己小人了,看来人除了好逑美女之外,没那么小心眼儿。

钱教员在一节课上分析中越自卫反击战时期的战斗原则,谈到我军当时的情况十分不利,近一千四百公里的边境线,作战区域广阔,地形复杂,自然条件也恶劣,部队机动都困难,更难以实施集团化的合同作战。在战略战术上也存在问题,比如占领了某高地又撤出,然后反复同敌方守备队争夺高地,等等诸如此类。

张昭听着课,心说这位还真是什么意见都敢发表,学院派的习气,瞧他纸上谈兵侃侃而谈的劲头,张昭忍不住斜眼瞄着来听课的队长,发现不少人都在瞄乔大喷,喷队的脸色十分不好看。

张昭小声对旁边的谭海洋说:“这位真是新来的,乔队听课还跟这神侃。”

潭海洋也压着嗓子说:“喷队要急。”

果然,在忍了半节课之后,当从这位现代赵括嘴里第三次蹦出“无谓的战斗减员”时,乔队愤怒地拍案而起,粗着嗓门喊:“什么叫‘无谓’的战斗减员,那些牺牲的战友,前线埋骨的烈士,他们都是无谓的?”

钱教员大概没想到在教室里会被人当堂质疑,对方还是队长,虽然军衔和自己平级,但人家是在战场上滚过的,和他这种坐办公室吹空调的研究员有着天壤之别,自古以来军队就是论军功说话的地方。钱教员气势有些弱,解释说:“牺牲的战士当然是战斗英雄,我只是说很大一部分减员是由于不当的战术指导思想造成……”

乔队的眼睛像冒着熊熊烈火,他看着钱教员说:“你一个没上过战场,就读了几本兵书的人,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有谓’还是‘无谓’?战场上死去的那些人,在你眼里是什么?数字?还是符号?”

钱教员尴尬地站在讲台上,说:“乔队长,这个问题咱们课下再单独讨论吧。”

“单独讨论?在座的都是军校的学员,未来都是部队各级的指战人员,他们为什么不能听一听,以为现在是和平年代,就能忘记这个和平是怎么换来的?”乔队看着学员们说:“以为坐在教室里,就可以轻描淡写地把成千上万的伤亡归为‘无谓’的战斗减员!”

大家伙看着乔队,大气都不敢喘。

“你们看过最漂亮的烟花表演在哪?国庆放花?去问问那些从战场上回来的老兵,他们看到最壮观的烟火是在哪?在阵地上,各种口径的火炮向你轰过来,遍地是桔红色,火树银花,你眼睁睁看着身边的战友被炸得四分五裂,几分钟之前他们还活生生地跟你说话。

要冲锋了,你面前是雷场,林深草密的,导爆索都开辟不过去,冲锋号响起来了怎么办?是你身边的战友,两个班的战士,二十个勇士扑进雷区,在爆炸里翻倒,站起来再翻倒,胳膊腿炸没了就滚进,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他们拿命和鲜血开出通道,这是‘无谓’的牺牲?

你们学过埋设立体雷场,看着那些爆的开花好玩,你们想过真实情况里人踩上去是什么后果吗?泥土里,草丛里,岩石下,树枝上,无处不在,无处不炸,一个排的人就炸碎了。

射击课上都听过打没了子弹,撞针空击的声音吧,如果你在战场上听到那个声音呢?你要死了!下一秒会有一把,两把,更多的枪把你打成筛子。你跟敌人拼刺刀,你以为你刺死了他,他拉响一颗手榴弹跟你同归于尽。这颗光荣弹我们每个人都有。”

乔队长指着投影上一张小照片,那张看过越战资料的人都曾看到过的照片,硝烟炮火的背景,在高地上,一个匍匐在地的战士艰难撑起上半身,看不清他的面目,他手里是一面飘扬的军旗。

“他第一个把军旗插在老山阵地上,自己就牺牲在旗杆下。他是我的排副,在冲锋前,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要烟不要?’”

乔队的声音带着哽咽,没再看任何人,转身离开了教室,不知道这个时刻在他脑海中盘旋的,是不是炮轰的场面,还有战友破碎的身躯。没经历过战争的人无法想象,而在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人,永远无法摆脱那个噩梦。

那之后的负重五公里跑,份量一度提到了五十斤,乔队说这五十斤是有缘由的,从对越作战中得来的经验,在那种条件下,每个士兵的平均负重为五十斤,比如一个步兵班长,他必须携带五六式冲锋枪,子弹一百五十发,手榴弹四枚,防毒面具,砍刀,小镐,雨衣,水壶,挂包,压缩干粮还有米袋。而一名重机枪手的负重只会比这个更多。

乔大喷说:“当时就是这个负重,我们机动了几十个小时,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有人趴在地上吐血。平时训得多了你们就给我抱怨累得吐血,谁给我吐一个看看?”

跑步的时候,杨猛说:“乔队太激进了,都信息作战时代了,哪有背这么多装备的。”

张昭气喘吁吁地说:“大家都能踩死一堆蚂蚁,能徒手打死老虎的才叫武松,大家不用怀疑,喷队就是武松。”

潭海洋说:“云层上的仙人轻易不发怒,怒起来绝对是毁天灭地。”

张昭说:“谁说仙人不发怒,乔大仙天天发怒,丫天天毁天灭地。”

许四快跑死了,说:“你们……还是……没跑到位,还他妈能……废话呢!”

自从课上被乔大喷吼了一通,钱教员的嚣张劲头就收敛了不少,但是他把这事捅到上面去了,没几天,乔队就收到了学院通报批评。乔队唰唰把文件撕了扔纸篓里,自己还该干嘛干嘛。他手底下这帮兵不干了,叫唤着“凭什么通报批评喷队啊?”“丫姓钱的表面儿装得人五人六,净背地里玩阴的!”众人吵吵嚷嚷着要给学院联名上书,正跟走廊里搞大字报签名呢,乔队来看见了,扯吧扯吧撕了。

“胡闹!还搞联名,甭给我玩小资本主义这一套!军人的天职是什么?服从命令!”乔大喷往自己宿舍走,一边走一边说:“每人……一百个俯卧撑!”说完他大力甩上门。

做完俯卧撑,张昭说:“我以为又得五公里呢。”

潭海洋说:“乔队是那不识好歹的人么?”

张昭心想,敢情儿姓钱的是这路数,以后还不能不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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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12 15:36: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年底,乔大喷提了正团,升到上校。巧的是,钱教员也提了,两人仍是平级。

元旦放一天假,乔大喷请张昭他们几个平时关系好的学员去家里吃饭,于是大家第一次见识了喷队的家,还有他那漂亮媳妇。他家就在市区里,喷嫂是一所中学的语文老师,俩人没有孩子,平时喷队都住学校,家里养了两只猫陪着喷嫂。

张昭他们偷偷搞了瓶茅台带去,喷队翻来覆去地看那茅台,皱着眉问:“小兔崽子们上哪搞的?这不是假的吧?”张昭说:“正经八八年出的老茅,珍藏的,您上外头买都买不着。”

喷队挺高兴,张昭端酒瓶给几位都满上了,祝贺乔队长升迁之喜。喷队一盅酒下肚,自己感慨说:“没想到,副团的位子坐了五年,以为就到头了呢。”

杨猛替喷队不忿儿,“姓钱的才三十岁,副团都两年了,这回又升了。”

“人家有背景呗。”隔壁宿舍的一孩子说。连他们这帮学员都知道,乔队到这份儿上已经很不容易了,这还是因为有军功在身。潭海洋岔开话题,他把蹲在脚边的一只小白猫拎起来,冲喷嫂说:“师娘,您这小猫好,不掉毛,我弟养了两只猫到处飞毛。”

喷嫂温柔地笑着说:“每天给它们多梳理,就不爱掉了。”

“您每天给它们梳多少回啊?”张昭也假装关心猫。

喷队说:“我平时不在家,她下了班没事就收拾这俩猫呗。”

杨猛问:“你们两口子怎么没要小孩呀?”

张昭瞪他一眼,“你怎管那么宽呀?”

杨猛说:“这不是闲聊天嘛,喷队都没拿咱当外人。”

喷嫂说:“他忙,一年到头住学院里,着不了几次家。”她说的很平淡,就好像说去市场买萝卜白菜一样平常,听的人却能感受到她话里的落寞。

喷队说媳妇,“去厨房看看排骨好没有?”喷嫂就起身走了。

喷队抿了一口酒,说这几个小的,“你们有女朋友的,对人好点,有休假的功夫别老四处野去,多陪陪人家。没女朋友的就别惦着找了,耽误姑娘的青春。”

杨猛说:“那合着咱就活该打光棍?”

喷队说:“你们以后要是下部队,在市区还行,要到了基层一年也出不来几回,连家都没有你找女朋友干嘛呀?”

有人小声说:“等毕了业还是回地方算了。”

大伙看着喷队,要搁以往肯定大嗓门喊起来:“部队培养你四年,你吃饱玩好就拍屁股走啦?知道军人是干嘛的不?” 可是今天喷队没嚷嚷,他端起酒盅喝干了,说一句:“人各有志吧。”

回学院的时候,张昭对潭海洋说:“庄主,你觉没觉得喷队今儿情绪不对?”

“中年危机了,拼了一辈子,到头来不抵一学院派娘娘腔混得好,又觉得对不起媳妇,心里不痛快呗。”潭海洋说。

张昭琢磨着:“喷队今年多大岁数?”

潭海洋说:“他以前说他二十一岁上的老山,那是八四年,今年三十六七了。”

“那他升的算快呀,这有军功的就是不一样。”

“快管什么用”,潭海洋说:“他这就到头了,往上副师不是谁都能上去,他自己心里肯定也明白。”

张昭联想到乔大喷今天的状态,说:“他不会是琢磨着转业呢吧?”

潭海洋说:“他再干下去,十年二十年也就这样了,倒不如趁现在还年轻,在这位子上自主一年就转业,到地方上他这职位能平调一个不错的地方。”

张昭说:“他转业了,那咱怎么办呀?”

潭海洋看看他,“你老子也跟不了你一辈子呀,你还指望喷队手把手教你给儿子换尿布怎么着?”

张昭语气里有点惋惜地说:“能碰上喷队不容易,看这满学院能找出几个像他这样的人呀,要换个队长,不定多乌烟瘴气了。”

到学院里,潭海洋要回宿舍给他女朋友挂电话,张昭要去操场跑圈,潭海洋说:“你属金霸王的吧电力持久,怎么那么大精神?”张昭说:“我晚上吃撑了,把喷队家一锅排骨都打扫了。”

到操场上发现高年级的学员正跟教员们踢球呢,到处都是人,张昭嘀咕说:“一点战备意识都没有,来一飞毛腿全平了你们。”他出了操场往作训场跑,作训场上空荡荡的,是平时操练坦克装甲车的地方,没有跑道,都是土路,他就兜着大圈跑。跑到和电教中心相隔的小树林附近,里面传来挠心挠肺的“野战”声,听得他不爽,于是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头甩进去,听见里面“哎呦”一声,他赶紧跑到树后面藏着。过一会,一个女孩从灌木丛后面出来,四处张望一下快步走了。又过一会,一个男的从后面出来了,穿着这学院里少数派的蓝军装,肩膀上是簇新的两杠三星。

钱旭平!

张昭眼珠差点瞪出来,他一个教员居然勾搭上学员,张昭心里骂着我们蹲和尚庙的都捞不着资源,你一教员不上外头广阔天地炼红心去,还跟我们这抢人!他看着钱旭平整整军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掉了。

没心情跑步了,张昭去计算机中心整他BBS上的版块,看那灌水版的版主也在呢,他晃悠过去坐到人旁边。

“天王盖地虎。”

“宝塔镇河妖。”

“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你打的。”

“花儿为什么又黄了?”

“粪催的。”

灌水版主说:“咱俩得换点新暗号了,这已经被敌人破解了。”

“哪个敌人?”张昭问。

“我们宿舍那陆结巴。”

“陆结巴到底干嘛的?报数都不利落还能来军校?”

灌水版主说:“丫是国务院结巴办负责人。”

张昭问:“最近又存什么好片没有?”

“我就知道你找我不为别的,你能不能培养点新乐趣啊?”

张昭说:“看你整理照片就是我最大的乐趣。”

灌水版主忽然一脸神秘地说:“哎,我最近还真收了几张有意思的,是那钱伪座的。”钱伪座就是钱旭平,自从在课堂上被喷队灭了之后,为了维持他高傲的自尊,在学员面前老摆着一副假清高的模样,于是底下都叫他钱伪座。

灌水版主打开网络硬盘,翻出一个文件夹点开,里头有三四张钱伪座和不同女生勾搭的照片,“丫来了不到一学期,恨不得哪个队的都摸遍了,你瞅这妞法学的,这是计算机的,这传媒的。”张昭说我刚才还看见他跟一女孩在电教中心后面打野战呢。

“这孙子太狠了,他是诲人来了,还是毁人来了?”灌水版主又义愤填膺。

张昭想起钱旭平还曾经对小亚动手动脚,来气说:“想法子整整他。”

灌水版主问:“怎么整呀?他可是教员,咱还上他一门课。”

他站起来伸个懒腰,“待我抽空部署一下。”

看他要走,灌水版主喊一句:“旗号,反清复明!”

“……芝麻开门?”

“拉出去毙了!”

军校考试比地方大学晚,放假也晚,小亚放寒假的时候,张昭还在忙着复习期末考,两人在电话里唧唧歪歪地说着肉麻话。

小亚说:“我放假了,周末去看你吧。”

张昭说:“可别,山高路远的,半道儿让肉孜人给拐了怎么办呀,当成援肉物资运回去,回头仨肉币给卖了我上哪找去呀。”

小亚憋着笑说:“那我也算尽一回国际主义义务,让肉孜人民见识见识大唐天威。”

张昭说:“你悬,肉孜姑娘都漂亮,高鼻子大眼睛,乌溜溜的大辫子,回头把你运去了有价无市。”

小亚说:“那我帮你偷渡一肉孜姑娘回来。”

张昭说:“行,就照着香香公主那样的拍。”

小亚冲着话筒呸一声,“你以为你皇帝老子呐,还惦着肉孜秀女!”

张昭说:“你别说,咱古代也有人,老张家出过皇帝呢。”

小亚想了半天,“哪个朝代皇帝姓张啊?”

“张铁林呀!”

撂下电话,张昭转头看许四坐小板凳上拿个小本写字,说他:“又装着爱学习。”许四说:“我这记张参谋长语录呢,泡妞时候指导教学用。”张昭端着牙缸子去水房,说:“就您那气质,可别糟践我的话了。”

周末,张昭在机房里假装用功,杨猛跑进来喊他:“梅花党来看你了,会客室呢。”

张昭立马甩了书本,喜笑颜开地往外跑。离着会客室还有一百多米,远远就看见小亚穿着红色的羽绒服站在门口,她面前一个人,正是万绿丛中一点蓝的钱伪座,握着小亚的手不知道在说什么。小亚不耐烦地东张西望,看见张昭了,使劲朝他挥手。

张昭暗暗骂一句:“真碰上肉孜国劫道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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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12 15:37: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李小亚抽出被钱伪座死命攥着的小手,张昭喊了一声“钱教员”,拉着小亚进了会客室。

“他怎么又多了一颗星,部队还管提拔先进色狼呢?”小亚使劲把手往沙发垫上蹭。

“那肉孜总兵拉着你说什么了?”

“谁知道他在那说什么?念叨又碰上了,真有缘之类的。”小亚说:“真是陆军土,海军洋,空军都是大色狼。”

张昭说我土啊?小亚看着他,点点头。

“解放区的干部你也敢开涮。”他拉着她问:“你寒假什么安排?”

小亚一脸痛苦,“复习啊,再开学就要高考了。”

“等我放假回去,咱去哈尔滨看冰灯吧。”

“好啊!”

他捏着嗓子学她,“‘好啊’,一点儿防范意识都没有,就欠碰上肉孜人贩子把你卖了?”

她晃着他胳膊,“那我给你数钱,还管送货上门。”

张大爷满意地点点头,“恩,舒坦,再往上捏捏。”

分别的时候,两人站在传达室门口等学校班车,周末探视期间从上午十点到下午五点,每隔一小时往火车站发一趟车。等了好久,小亚看表已经过五点了,有点着急说:“不会没车了吧?”张昭说:“不会,可能路上堵哪了,一会就到。”正说着,一辆迷彩猎豹停在他们面前,钱伪座探出脑袋冲小亚说:“回北京吧?我顺路带你。”

张昭把小亚拉到身后,说:“我们等班车就行了,都买好火车票了。”

钱伪座说:“哪还有班车啊,时间改了,最晚一班就到四点。”

张昭一愣,“什么时候改的?”

“这不是号召减少部队非公务用车嘛,刚改的。”他冲小亚说:“我带你回去吧,这么晚了,小姑娘一个人多危险啊。”

小亚看看张昭,说:“我打车去火车站就行了。”

钱伪座说:“这附近偏僻,到天黑也等不来一辆出租。跟我走吧,客气什么呀,你自己走你男朋友也不放心啊。”

张昭确实不放心让小亚自己走,但他更不放心让她搭钱伪座的车,怎么那么寸他今天就回北京,明天还有他一节课呢。张昭对小亚说:“我打个电话,你别着急。”

他借传达室电话拨通牟宇的大哥大,“你在哪呢?”

“温泉这呢,怎么了?”

“帮我个忙,送我媳妇回北京。”

牟宇说我刚从北京开过来的,屁股还没坐热呢。

张昭捂着话筒小声说:“哥们儿求你了,这有一孙子盯上我媳妇了,非要让搭他车。”

牟宇说:“哪孙子呀,组织批准你抽他。”

张昭说:“就是老钱那犬子,我上他一门课呢。”

“你怕他呢!”

“别废话了,赶紧过来,抽他也得等考完试再说。”

牟宇说你等一刻钟,挂了电话。

张昭转头冲钱伪座说:“我朋友就在附近,正好也回北京,顺路带她回去就行了。”

钱教员看他一眼,轰一脚油门走了。

“谢谢您啊!”张昭冲着车屁股喊。

小亚拉着他问:“他上课为难你没有啊?”

“之前没有,过后就难说了。”

考钱伪座那门课的时候,张昭这辈子没那么用心过,六道论述题他洋洋洒洒胡扯了四篇纸。等成绩出来,还是意料之中的,挂了。

杨猛看榜回来说:“你怎么挂了?你不是连卷子背面都写了吗?”他们这考试基本和答什么没关系,一个看字数,一个看跟教员的关系。许四说:“连我都过了,张参谋长怎么还挂了?”

张昭明白这是钱伪座成心整他,这孙子就喜欢背地里玩阴的。杨猛提醒他:“下礼拜有回补考,你要不‘沟通沟通’去吧。”所谓沟通,主要是付出金钱,俗话说金钱不是万能的,可是金钱不起作用的时候很少。当然对少数人来说,确实不是万能的,即使交了钱还是被抓,得罪教员了,人就是收钱不办事,你能怎么着!比如张昭,补考又挂了。

杨猛说:“你别以为上供了就万事大吉,你也得往卷子上写字,好歹写上名字。”

张昭说:“我傻呀考试不写名字,犄角旮旯里都写满了,我连思想政治教育大纲都抄上去了!”

许四说:“按我的经验不应该啊,思政大纲是必杀,抄了绝对过。”

杨猛问:“你上供几多银子?丫不会嫌少吧?”

张昭说:“够全院队列评比得第一的。”

“那就是死挂你呢。”

连乔大喷都知道这事了,把张昭叫过去问:“你跟钱教员什么过节?”

张昭说:“我拍的不是地方,丫视金钱如粪土,美女如江山,他看上我女朋友了,我能上供给他吗?”

乔大喷本来就看不上钱伪座,要不是家里的背景,姓钱的也就是庄稼地里的韭菜,谁也认不出他是哪一根。关于钱某人的作风问题,乔大喷也早有耳闻,前一阵有个女的大着肚子来找学院领导,据说是被姓钱的搞怀上了,那孙子又把人踢了。女的家里听说部队最怕这种告男女关系状的,一告一个准,就来他们学院找了。可惜姓钱的关系不放这,只带一门课,学院就把这包袱推出去了。这事只有部分教员有耳闻,学员们都不知道。乔大喷听了张昭的话,一时气愤说漏了嘴,“斯文败类!他得搞大多少个肚子才安心,组个孕妇团上访得了!”

张昭一听,“您等会,他搞大谁肚子了?”

乔大喷说:“之前有个孕妇来学院告他。”

“然后呢?”

“没然后,他也不是这的人,学院管不了,就送走了。”

张昭问:“那女的现在在哪呢?”

“我哪知道?”乔大喷瞪着眼说:“你要干嘛呀?”

“丫给我玩官大一级压死人,我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官大一级压死人。”

“你别胡来我告诉你!再说那女的都走了,你也没地儿找去。”

出了乔大喷那屋,张昭直奔学院军务参谋的宿舍,一顿饭下来,孕妇的名字和落脚处就打听出来了。张昭问:“她现在还住那医院吗?”军务参谋说:“肚子那么大了,怎么也得生完才走呢。”回到自己宿舍,张昭给牟宇打电话,让他去当地一家医院找一个姓姚的孕妇。

牟宇问:“孕妇你也惦记着?”

张昭说:“我带那孕妇告状去。”

“告什么状?”

“老钱的犬儿子搞大了人肚子,又把人踢了,人家上访无门,我给她指条明路。”

“你管人闲事干嘛?”

“犬儿子惦记我媳妇,死挂我的科,我不管他闲事我对不起他。”

牟宇说:“上哪告啊?到他单位也得让他老子压下来。”

张昭想了想说:“总政。”

牟宇找到那个孕妇的时候,女方家里已经得了一笔安置费,打算就这么了了,“姓钱的家里是大官,惹不起。”老两口看着都是老实巴交的普通人,女孩倒长得挺漂亮。

牟宇眼里犬儿子的老子也算不得什么大官,他对那女孩说:“这笔钱对他来说算什么呀,就把你打发了,你这一辈子就让他毁了,以后孩子问你他爹是谁,你怎么说呀?”

那女孩坐床上想了一会,撩开被子起来,说我跟你告状去。牟宇一看人那肚子,自己腿软了,问她:“你这样走得了吗?”女孩说:“我上接待办生去!”

提前打好了电话,牟宇带着女孩和她父母去的时候,哨岗拦都没拦,管事的把人迎进办公室。反映完情况,化验单一摆,再加上匿名寄去的钱伪座在学校里跟众多女学员勾搭的照片,当时就立了档专人调查。孕妇一路颠簸,见事情总算有了眉目,这才觉出自己肚子快不行了,这些人赶紧把她送到医院,当天孩子就出生了。

钱伪座离开的时候是灰溜溜走的,张昭他们趴在宿舍窗户上看着那辆迷彩猎豹绝尘而去,杨猛问:“他就这么回去了,以后怎么办?”

张昭说:“自作孽不可活,我要是他就趁早转业。”

许四说:“你也太狠了,他不就是没让你考试通过吗?”

潭海洋说:“你就算这门死挂,最后也能拿着毕业证书,你这么搞他,他前途就毁了。”

张昭说:“他毁人姑娘的时候怎没想着有今天呀!我知道我能毕业,我就看不得他那副孙子嘴脸。补考完我去他办公室找他,你知道他说什么吗?说让我回去好好想想怎么能通过。我想个屁!我把我媳妇扎个蝴蝶结给他送过去?”

杨猛说:“这孙子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张参谋长就见不得比他自我感觉还良好的人。”

张昭说:“甭管坐什么位子上,你可以拒绝别人,但是不能激怒别人。他可以挂我,理直气壮地说我卷子上写的都是胡说八道,但是他不能憋着整我。别以为自己牛逼,谁也不能把别人计算完全。”

许四看看张昭,“小人暴动,太可怕!太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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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12 15:37: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年初三的时候张昭和小亚去了东北。

路上张昭问:“你爸你妈还真同意你跟我出去?”

“他们也不在家,我爸他们科室组织去海南了,我妈一起去的。我说要跟朋友出去玩,就没跟他们走。”小亚说。

张昭好奇,“你告诉他们跟什么朋友出去玩啊,他们这么放心?”

小亚瞪他一眼,“反正没说是跟你。”

张昭家祖籍在东北,这趟来之前,老爷子交代他抽一天去拜祖坟。“出来大半辈子再没回去过,不知道老宅子什么样了,再回去就是落叶该归根的时候了。”爷爷这么念叨。于是下了飞机,张昭包一辆车先奔老家。

那真是个偏僻的地方,在山沟里,司机都打听了好几回道儿才找着,以前那地方叫靠山屯,现在是一派砖瓦房的新农村景象了。张昭跟人打听老张家住哪,人说这村里一半都姓张,找哪家啊?张昭也犯愁了,当年他爷爷二十岁就跟着部队抗日去了,现在村里的人恐怕都不认识。村民们特热情,几个叔伯大婶带着他们去村长家,村长的爹是老人儿,备不住能记着半辈子前的人事。

在村长家见到村长爹,张昭问了好,报了自己爷爷的名字,村长爹念叨着,忽然咧嘴笑起来,脸上皱纹都挤到一起,拿旱烟袋敲着桌面儿说:“大柱子!你爷是大柱子!”老头站起来对众人说,走走,上东头百顺家!一伙人乌泱乌泱就往百顺家走。

到了村东头,早有小孩子腿快去百顺家报信了,有个样子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汉子站在自家小院门前正往这边张望,看见人来了赶紧迎上去。张昭喊了声叔,村长爹说:“哎,这可错了辈儿了,他得喊你叔,你爷爷辈份儿大。”百顺张口就叫叔,搞得张昭特不好意思。百顺又冲小亚叫婶子,小亚脸腾地红了,张昭说:“这是我对象,还没结婚呢。”百顺憨憨地说:“早叫一声也不怕的。”

村长爹拉着张昭坐百顺家炕上,缕着亲族关系,百顺是张昭的爷爷的爸爸的弟弟那枝儿上的,张昭的爷爷还有几个姐妹,早年都嫁到外面去了,这村里就属百顺家是最亲的亲戚了。

村长爹说:“你爷年轻时候跟部队一走,就再没回来过,过几年你奶奶带着你二姑也走了,你二姑走时候还穿开裆裤呢,那会还没你爸。你爷现在啥样了?”

张昭说:“老头身体倍儿棒,现在吼我和我爸还中气十足呢。”

村长爹说:“岁数大了火气得消消,儿孙满堂,安享晚年。”

张昭说:“他不肯歇,放不下干了一辈子的事业。”听说大柱子现在是肩膀上抗三个星星的上将,村里都轰动了,人人都觉得脸上有光,靠山屯也出将军了!村长爹说:“三生看大,大柱子打小就是有本事的,这村里就他一个念过私塾,过年都是请他上各家写对联。”他冲着满满当当一屋子人说:“都听见没有,就得让崽子们念书,将来才能当将军。”

张昭提出要去拜祖坟,村长爹说这些年又是规划又是开发,祖坟都迁到集体墓地了,就在村子西头上,于是带着他去扫墓。张昭按他爷爷吩咐的,把老张家列祖列宗都敬上香,挨个磕一遍头。百顺问他去不去看祖宅,张昭说还在么,要在就去看看。百顺说在,离这两里地,回家开着拖拉机带他们去了。

张昭给三间老房子拍了照片,把墙里墙外的砖瓦都摸了一遍。里屋有个大炕,炕上有块板子盖着,揭开下面是个大坑,够一个小孩蹲在里面。张昭对小亚说:“当年这片地方是沦陷区,让鬼子占领了,我奶奶告诉我,那会村里谁生病了,鬼子怕闹瘟疫,就把人拉到万人坑活埋。我大姑当时两三岁,发烧了,我奶奶就把这炕扒开,鬼子来了就把大姑藏进去。后来还是被发现了,人被抢走了。我奶奶就一直哭,哭到最后眼睛都流血。”

小亚握着他的手,跟着他一起到了后院,后院有一口井,已经枯了。张昭拍着井沿儿,百顺说:“当时祖奶奶就是跳这口井死的。”百顺说的祖奶奶,就是张昭爷爷的母亲,张昭说:“我太爷爷是让鬼子逼死的,我爷爷就当了兵跟部队走了,老太太大概觉得活得没盼头,想不开,跳井自杀了,当时我奶奶和我二姑还住这。”

回了村里,百顺杀了猪请全村人吃饭,大家都跑来看将军孙子,张昭跟各位叔伯大爷兄弟轮番敬酒,喝的是老家特产的榆树大曲。晚上,百顺腾了间屋子,把火炕烧得旺旺的,张昭醉醺醺躺在炕上,外面响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他对小亚说:“从小我奶奶就给我讲东北的火炕,热乎气往上蒸着,真暖和。”小亚拍着他轻声说:“快点睡吧,喝了那么多酒。”他往前凑了凑,把头埋在她身边,说:“你给我掖掖被子。”小亚伸手把被子给他围好,只露出半个脑袋。

他闭着眼说:“我奶奶等了我爷爷一辈子,老爷子年轻时候去抗日去打老蒋,后来又抗美援朝,等从朝鲜回来,以为仗终于打完了,又调到别处参加建设。我奶奶一个人把我二姑和我爸带大,后来又带我。等我爷爷终于调回来一家团圆,她就去世了。”

小亚抚着他的额头,板寸硬扎扎地划过掌心,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拉住她的手,声音很轻地说:“你会陪着我吧……”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张昭的酒劲才过去,收拾好东西,吃了百顺媳妇准备的午饭,他们就要离开了,全村的人都过来送行。村长爹说:“让大柱子趁还能走动,回来看看老家。”张昭说一定跟他爷爷说。百顺开着拖拉机把他们送到镇上,张昭塞了一叠钱给他,百顺不要,说现在农村生活好了,不比过去。张昭硬塞到他口袋里,说这是老爷子的意思,这么多年在外面,对家里兄弟子侄都没照顾到。又对百顺说有时间带家里人去北京玩,百顺答应了,“去首都看天安门去。”

包了一辆车,张昭和小亚去了机场,飞往哈尔滨。

哈尔滨的冰雪节很出名,兆麟公园里各式的冰雕艺术,玉砌银镶,巧夺天工,小亚拉着张昭走在夜色中,周围是冰的世界,灯的海洋,仿佛置身于童话里一般。在一座五彩的冰雕天坛祈年殿前,他们合了一张影,两张年轻快乐的脸挤在一起,那笑容让人觉得,仿佛一瞬间对他们而言,就是天长地久。

从哈尔滨出发又去了满洲里,在一望无际的呼伦贝尔草原上呐喊,在呼伦湖畔看最美丽的日落,在海拉尔参观了二战最后战役的遗址,在雄伟的中俄边境满洲里国门前,高高的蓝天,白云朵朵,金色的阳光映着国徽,国门上是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

张昭扬头看着红色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七个大字,说:“在军校的时候,除了训练苦,并不觉得我们跟别人有什么不同。直到站在这里,才能真正感受到,我们是为了保护她而存在的。”虽然规定不穿军装不能行军礼,但他还是立正站好,向着国徽庄严行了一礼。

小亚看着他,这一刻的他和一直以来她所熟悉的那个嬉皮笑脸的形象完全不同,他的眼中充满着肃穆和敬畏,也许从这刻起在他的身上,某些东西正渐渐地褪变。

当天晚上,他们住在满洲里市一家宾馆里。张昭的手机响,那时的手机最先进也只有爱立信T18那种型号较小的砖头,信号还不好。一看是牟宇来的电话,他接起来,换了几个方位,终于在窗户边才勉强能通话了。牟宇一上来就问他,脚趾头冻掉没有?

“真他妈冷!”张昭说:“我洗完澡出门买个烟,半分钟的功夫,回来一头冰碴儿。”

牟宇说:“这不算什么,当年我们老头在东北当兵,晚上在野外尿尿,撒出去就冻一冰柱。”两个人讨论了一番天气问题,牟宇才问他:“出去一趟光玩啦?去没去边境上贸易市场转转,有商机没有啊?”

张昭说:“怎么着你想当倒儿爷啦?皮夹克望远镜都被八十年代那帮人倒腾臭了,要不你运点卫生纸来得了,我发现这卫生纸还是个紧俏货,我住这地方特抠门,就给一小卷,还得管他们要。”

牟宇说:“院里发的劳保纸正愁用不完呢,恨不得冬天烧炉子使,你甭回来了,我给你运去,你就跟那成立一首都卫生纸经销办事处,让倒儿爷们都跟你拿货。”

张昭说:“没问题,你赶紧吧,顺手再给我发配俩漂亮姑娘当销售。”

“你那不有一现成的吗?”

“这是办事处老板娘,顶多再兼一个形象大使,不管拉客户。”小亚听他跟牟宇胡说八道,甩了一个枕头过去,小声说:“你才卫生纸形象大使呢!”

牟宇在电话里说:“行,我这就发货去,用过的要么?”

张昭说:“别别别,头回干外贸本分点儿,毛子军售不仗义,给咱们玩霸王条款,不能让他们挑着话茬儿说咱拿卫生纸报复他们。”

小亚喊你们俩到底有没有正经话说,电话费老贵的!张昭冲电话里说:“我媳妇问你有正经事没有,我这老站窗户边也不安全,在边境上,万一外面有个坏分子给我一枪,办事处就没主心骨了。”

牟宇说:“你最近联系过夏葳吗?”

张昭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扫了小亚一眼,转过身去说:“没有,怎么了?”

“我昨天去海军医院接我们家老太太出院,看隔壁病房里躺的姑娘像是她。我当时扶着老太太也没法进去看,就问问你,我以为你知道呢。”

张昭说:“我不知道,有俩仨月没打过电话了,等我回了北京看看去。”

“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儿下午到家。”

牟宇说:“你回来去看看吧,我们老太太是犯心脏病,住那区的都是泵有毛病的。”

张昭嗯了一声,两人又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小亚看他脸色不像刚才说笑那样了,问他:“怎么了?”

张昭抬头看她说:“没事啊。”

“后来跟牟宇说什么呢,那么严肃?”

“他们家老太太犯心脏病住院了,回头我看看去。”

小亚点点头,“我陪你去吗?”

“回家好好学习吧你,高三了整天就知道玩。”

她瞪他一眼:“这话你也好意思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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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12 15:37: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回到北京,张昭把小亚送回家,自己也回家照了一面,把老家带来的土特产给老头过目,又把拍的照片传到电脑上,留下老爷子对着半个世纪前的老宅子唏嘘感慨,他就直奔医院去了。在心内住院区,他找到牟宇说的那间病房,单人间,从门上的玻璃窗望进去,床上的人正费力地欠起身子够向床头柜。他拧开门进去,里面的人听见动静抬头看他,“你怎么来了?”

他看着她苍白明显带着浮肿的脸,夏葳躺回床上,说:“别看了,跟面冬瓜似的。”

“你刚才够什么呢?”他来到她床边。

“没什么。”

“跟我还假客气。”

“想倒杯水,暖瓶里没有了。”她说。

他拎着暖瓶到水房打了一壶开水,回来帮她倒了一杯凉在床头柜上。看看这个小单间,电视冰箱中央空调,靠墙摆着一个长沙发,窗台上有个长颈大肚子的花瓶,孤零零地立在那。

他问:“没人看着你啊?吃饭打水谁管?”

夏葳说:“有个护理。”

“人呢?”

“可能去大厅看电视了吧,我听见电视声心烦,她在我这看不了。”

张昭一听嗓门大起来,“她来当护理的还是当祖宗的,还得顺着她看电视!”

“别瞎嚷嚷,我这不是没什么事吗,有事按铃叫护士就行了。”她按按太阳穴周围,说话还是平常的那个腔调,只是有气无力。

他问她:“你家里没人陪着你?”

“我爷爷下不了床了,也得人照顾呢,我爸出海有任务,半年都回不来。”

“你妈呢?”

“我没妈。”她看着对面墙壁。

“离婚了?”

“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她笑一下又说:“我爸长什么样我也快忘了,一年到头在海上,我长这么大好像没见过他几回。”夏葳家里她爷爷和父亲两代人都是海军。

窗外的天色暗下来,他看着她床架上挂的牌子,“病毒性心肌炎,怎么得这病了?”

“肠炎引发的。”她说,“没事,急性的,养半年就好了。”

他摸摸床头柜上的水晾温了,端给她,说:“你住院也不告诉我。”

“你现在不是知道了么,看看就得了,赶紧回去吧,回头你小女朋友又得跟你生气。”

他正要开口,病房里进来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耷拉着脸不耐烦地一副慈禧老佛爷相,看张昭在这,说:“有人在啊,那我待会再回来。”

夏葳还没说话,张昭看着对方说:“您是护理是吗?”对方说是啊。

“你收拾东西走吧,这不用你了。”

“张昭!”夏葳抬起头喊他。

护理嚷嚷:“你是谁呀?她们家人雇的我,你说辞就辞啊?”

“我就是她们家人,我姐躺床上用人时候你干嘛去了,我们这庙小供不起大佛,您另找一活去吧。”

夏葳在后面喊他:“你别胡闹!”

他转头看她一眼,“躺着你的。”

“你以为伺候她轻省啊,今天夜里排她做心动图,我得半夜起来送她去对面楼呢!”胖护理叨咕了老半天照顾她多不容易,张昭听了无非就是买饭打菜,推她去门诊楼检查,最多最多是帮她跑跑腿去超市买点女孩用的东西,让她说的好像多牺牲奉献似的。他听的不耐烦了,那位看他脸色不太好,最后嘟囔说:“这礼拜钱还没给呢。”

他回头问夏葳:“她一天多少钱?”

“五十!”胖护理抢着说。

结完工钱把人打法走了,夏葳冷笑着,“用你多管闲事吗,这年头找一护理跟找对象似的,哪有那么合适的。现在踏实了,剩我自生自灭。”

“我看着你。”

“你是我什么人啊,你看着我?我们家人都不管,你给自己招什么事啊。”

“你就把我当你们家人。”他说,“我还十天假,走之前给你找一像样的护理。”

瞪了他一会,她扭头看着窗外,外面已是夜色降临,玻璃窗上映出两个人的影子,她叹口气说:“张昭,咱能别这么混吗。”

晚上推她去门诊楼做检查,夏葳目前还处于发病急性期,老觉得胸闷气短,一活动更严重,头晕心悸。超声室里,她仰躺在床上,大夫拿着探头在她心脏部位来回滚动。

“这次怎么样?”她问。

大夫看着心动图说:“左室后壁增厚,有回声光斑,心肌扩大,还早搏。”收了探头,大夫递给她一卷纸让她擦擦涂在身上的耦合剂,说:“比上次好点有限。”

夏葳整理好衣服,问大夫:“我还得住多长时间啊?”

“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出院,你这才来三个月,怎么也得半年,即使出了院也得定期复查。”大夫说,“你不是办了一年休学吗?”

夏葳点点头,“自己在这怪没意思的,想早点出去。”

“别老心情忧郁,你这虽然是急性的,能恢复的比较好,但是自己平时也得注意,留后遗症的几率还是挺大的,别回头发展成心肌病就麻烦了。”

“知道了,你怎么还跟小时候那么爱教育人。”

大夫一边填单子一边问她:“推你来那是你男朋友啊?”

“我哪来的男朋友,那是我弟。”

“没听说你们家俩孩子呀?”

“不是亲弟,就关系挺好的。”

大夫说:“这年头亲的都不一定能来陪床。”

夏葳想起白天的事,笑笑说:“小孩头脑爱发热,他今天把我那护理轰走了,只能把自己扣这。”

大夫说:“你那护理是不太负责,我什么时候去住院楼送片子都看见她在厅里看电视。你现在准备再找一个,还是他就一直看着了?”

“这两天得赶快找一个,你帮我留点神看有没有合适的。”

大夫点点头,过一会说:“那小子对你挺上心的。”

“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长这么大,有人对我上心还不好。”夏葳想自己也挺自私的,明知道他有女朋友,可是他说留下来的时候,虽然嘴上骂他犯混,其实心里也是希望有人陪的。住院三个月了,家里除了给她送进这个病房,雇了一个不靠谱的护理,就再没人来看过她,她也不指着那些姑姑叔叔能管她。同学朋友们来看望,坐一会说说话就走了。到最后担心她生病没人管的人,竟然是他。她想起温泉那次,总觉得他是个心性还没定的小屁孩,可有时候办的事也让人挺温暖。

大夫填完单子,扶她坐进轮椅,推着往外走的时候,说:“对你上心的人多着呢,你自己看不见。”

张昭正跟护士站里几个小姑娘聊天,看夏葳从里面出来,他过来接过轮椅。大夫交待了两句,叫下一个住院病人进超声室了。护士们对夏葳说:“你这弟弟真逗,以后每天给你排一心动图得了,让他给我们解闷儿。”一个小护士看着超声室的门小声说:“刘大夫肯定也特乐意。”

回住院楼的路上,夏葳说他:“见着女孩不贫两句你就难受。”

他说:“我找人帮忙介绍护理呢。”

“还找借口,找护理得问住院部的护士,门诊楼这边的能接触到几个护理呀。”

他嘿嘿笑了两声说:“护理没找着,我可听说这刘大夫对你不一般。”

“他是我师兄,小时候也是住一个院的。”夏葳说。

“看着挺符合你要求的,要不你考虑一下。”

“你瞎操什么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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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12 15:38: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

第二天张昭回家拿手机充电器,碰上他妈在家了。过去当兵的人娶媳妇似乎都爱找医生护士,大概是受伤住院的时候,住着住着就近水楼台了,张参谋长的爹娘也没例外,他妈是解放军总医院的大夫。这天倒休,一看儿子回来了,拧着他,“半年不着家,回来就四处野去,我逮都逮不着你!”

他嬉皮笑脸说:“我这两天也战斗在医疗口呢,我给您认了个闺女,您不是特喜欢女孩么,当初生了我恨不得当场塞回去。”

“上哪给我认的闺女?”

“以前就认识,她爹妈老早就离了,一直跟着她爷爷过。现在得心肌炎住院,她们家里人也顾不上她,挺可怜的。”他问他妈,“您认不认识当护理的,帮我寻摸一个,她原来那个不靠谱让我给辞了。”

“你陪床呐?伺候我你都没这么上心过。”他妈说。

“等您住院时候,您儿子肯定在身边把屎把尿,踹都踹不走。”

他妈掐着他一边脸,“你就别盼着我好,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混球!”

他笑嘻嘻把另外一边脸伸过去,说:“野战医院风水好啊,您当年怀着孕隐瞒不报跟部队上前线,我也算是战场上走过一遭的,跟我们那人一说特拔份儿!”

这么一油盐不进的儿子,他妈也没脾气,转身往厨房走。张昭跟在后面,“跟您说呢,帮我找一护理。”

“我明天上班问问,现在护理不好找,光想拿钱不干活,病人都不敢支使她们。”

张昭点点头,“见识过了,让我轰走那位就跟老佛爷似的。您得抓紧,我这没两天就回学校,她那没人照看。”他接过暖壶灌水,他娘在旁边唏嘘,“我这儿子到底是给谁养的!”

带着充电器出门,看牟宇回来了。两家住在同一栋小二层的两个单元,在同一个晾衣竿上晒被子,在门前同一片自留地上养花,夏天时候张昭家种几株月季,牟宇家栽一片死不了,他们家老头种什么都没耐心,只能养活死不了。

牟宇走过来问他:“你跑哪刷夜去了找不着你?”

“跟医院呢,手机没电了。”

“陪夏葳啊?”

他点点头,“让你妈最近少出去活动,尤其别去隔壁院跟人扭秧歌,千万别让我媳妇碰上,我跟她说你妈住院,你生意上走不开,我帮你照顾呢。”

牟宇说:“你怎那么孙子呀,你怎不说你妈住院呢?”

“你妈不就是我妈嘛,再说我妈天天跟医院待着。”

牟宇说:“别错了辈分儿啊,我妈是你奶奶辈儿的,你得管我叫叔叔。”牟宇是家里老幺,他们家老大的孩子都要考初中了。

张昭喊牟叔叔。牟叔叔说:“你媳妇又不认识我妈,怕什么呀?”

“谁不认识你妈呀,就属她老人家穿的花,二十岁小姑娘都不敢跟她身边戳着,失色。”

“你就损吧!”牟宇说:“你得跟医院待多少天?我们家老太太可闲不住,说不定哪天就扭去了。”

张昭说:“我找护理呢,找着了就不用陪了,谁让我把人原装那位给轰走了呢。”

牟宇抬脚往家走,“闲的你,早晚得露馅儿!”

回到医院,一进病房,两个中年妇女正坐在沙发上和夏葳说话,其中一个穿着藏青色的海军冬常服,另外一个穿便装。见张昭进来,那两人都盯着他看,他坐到夏葳床边的椅子上。

“这是你朋友啊?”穿海军服的问夏葳,夏葳点点头。穿便装的女人站起来说:“那我们先走了,刚才跟你说的也是你叔的意思,你爸常年不在家,老爷子现在这身体说不行就不行了,你这又生着病,家里得有人在。”

夏葳说:“我知道了,你们要搬就搬进去吧,平时住一起动静小点,别吵着爷爷。”

穿军装的说:“这你放心,那是我爸。”说完她们就走了。

等她们出了病房,夏葳闭上眼靠着床背,捂着心口深吸了几口气。他扶着她肩膀,“难受啊?我给你叫护士吧?”

“不用,就有点恶心,一会就好了。”

张昭问:“谁呀她们?”

“我姑姑和婶儿。”

“我还以为债主呢,亲戚连句嘱咐你好好养病的话都没有?”

夏葳冷笑一下,“她们巴不得我住这呢,我爸在海上漂着永远别上岸,我爷爷最好明天就见马克思去,她们就能占了那套房子。”

敢情儿是为财产闹纠纷的,张昭挺腻歪这种事,“她们占你们家房子?”

“我爷爷的房子”,夏葳说,“一直是我们爷俩住那,我爸经常出任务,很少回来。她们在院里都有自己的家,我爷爷这房不是好吗,她们就惦记着。”

“部队房子产权也不归个人,她们争也没用啊,又卖不了。”

“卖不了也争,有便宜不占多亏得慌!我爷爷要是不在了,他们是院里的人,级别不够也可以继续住那房子。要是我自己住,房子就得收回了,所以她们现在急着想搬进去占住呢。”

“那你以后住哪啊?”他问。

夏葳一笑,“反正不跟她们一起住,等毕了业自己租房子,要不就去找我爸,在他部队沿海附近找个地方,跟哪不一样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看她一个女孩故作轻松的说这些话,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忍不住说:“要不你出院了住我们家去,反正我们家好几间屋子都空着。”

夏葳说:“你别乱同情人,我没那么惨,无家可归寄人篱下,又不是活不下去了。”

“要不我和牟宇那招待所给你留一间,好歹是咱自己的地方,租房子算干嘛的呀。”他说。

她看了他一会,头转向别处,轻轻说:“我谢谢你。”

“你不是骂我的吧?”看她眼圈有点发红,他说:“你可别哭啊,我这没备着手纸,纸全让牟宇那孙子运到边境上支援毛子去了!”

她捂着眼睛,说:“你别对我这样,我不用靠别人,别让我觉得以后自己一个人就活不下去了。”从小到大,身边的亲人只有她爷爷,很少感受到来自其他人的关心。家外有个一年见不到两次面的父亲,家里是虎视眈眈恨不得她趁早滚蛋的叔叔姑姑,自从爷爷卧床不起,就觉得生活里似乎只剩下了自己。

他把她手拉下来,“咱干嘛一个人呀,我今儿还跟我妈说给她认了个闺女,我妈特喜欢女孩,恨不得把我回炉改造呢。”

听着他的话,她抹抹眼睛,轻轻笑了一下。

兜里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接起来,走到病房外面,电话里传来小亚的声音,“你在哪呢?”

“医院啊。”

“还帮牟宇照顾她妈呐?”

张昭心虚,含糊地嗯了一声。

小亚说:“那我刚才怎么在超市碰上他妈了?我听他妈跟人聊天,咱们还在满洲里的时候,她就出院了。”

他胡撸着脸半天没说话。

“你想骗我到什么时候啊?你到底在哪呢?”

“就在医院呢。”

“谁病了?”

他犹豫了一下,说:“夏葳。”

“我一猜就是她!你跟她就没完没了了是吧!”

“她得心肌炎住院,她家里没人......”

“那你照顾她吧,照顾她一辈子!”小亚挂了电话。再打过去,就是拖长音的“嘟——嘟——”声,没人接,肯定是那边把电话线给拔了。

回到病房里,夏葳看他拧着眉头,问:“女朋友吧?你回去吧。”

“我妈给找护理呢,等过两天人来了我再走。”

“我自己没事,不行我就按铃喊护士。”她说,“你回去跟她好好说说,别闹误会。”

他心想上次就因为他和夏葳在会客室里见面,那个闹了一学期,这回他在医院里陪护,可有的折腾了。他坐在椅子上不动换,夏葳催他,“赶紧走啊!”他说:“我头疼,待会。”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她说:“你这人虽然有时候不着调,但是心眼挺好的,有你这朋友是件挺幸福的事儿。可是我不想老夹在你跟你女朋友中间,老因为我你们吵来吵去闹分手,咱们以后还是别来往了......”

他挥手打断她的话,看着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手背明显的浮肿,按下去就是个坑,半天回复不了。他说:“你说我是你弟,那我就是你弟,以后别说什么一个人的话,个人主义活不下去。好好养你的病,别老瞎想。”他站起身往外走,“我看看护士站谁值班,一会让人帮你打个饭,我晚上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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